鱼书。

“择偶标准:骆闻舟/顾魏。”

曼谷的味道。


                          给我亲爱的秦风同学。

       大部分人眼中老秦是个实打实的怪胎,所以大部分人选择对他不闻不问,敬而远之。

       他家住在城区边上的老楼里,旁边就是闹市。老楼是外廊式的,六层楼一共有四十八户人家,楼体朝阳那面的几段阳台廊子里常年堆积着住户弃置的废旧杂物,成年累月落灰,然而楼里住着的所有居民每日上上下下都必须经过那儿,吵闹的、沉默的、或笑或恼,为冷清破败的廊子蒙上一层凡俗的滤镜。

      老秦也经常走这里,念书的时候,不念书的时候。

      十九岁的老秦有一张风光无限的脸,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家里书架子上的推理小说从东野圭吾摆到阿加莎·克里斯蒂,平时吃吃睡睡打发日子,逐渐乖成一颗大白兔奶糖。

      但还是有人不喜欢大白兔奶糖,那些人在老秦背后指指点点说:瞧瞧,罪/犯的儿子,怪不得考不上大学。

      对,罪/犯的儿子。

      面对这些破事儿老秦总抱着一笑了之的态度,叫人觉得秦风就是这个德行。后来小唐跟他说是旁人不懂,人誉之一笑骂之一笑是本事,大人物才有这样宠辱不惊,等小唐说完了他还是笑,小唐又骂他是傻子。

     老秦将洗好的碗筷放回碗橱,这时挂钟指针嘀嘀嗒嗒地指向十二点,推开厨房的深色玻璃窗能看到瓦蓝的天空,他犹豫要不要出门去菜市场买菜。冰箱快空了。

     人活着就必须要交流吗?

     老秦很少主动跟人交流,结巴是他不爱说话的原因之一。有些人心直口快嘴巴永远跑在脑子前面,而老秦恰恰相反——他反应较人慢半拍,因而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堵在嘴边,说不出咽不下,久而久之成了结巴。

      他就像是后视镜里那一轮落日,慢吞吞地沉下地平线,没有同龄人的少年意气。不过单就心态来讲,朝气蓬勃或老态龙钟,这本身与年龄无关。

      老秦站在衣柜前花了至少半分钟来思考今天的天气适合穿什么出门。以往他走动极少,只有去年夏间在曼谷的经历让他感觉自己真的活着,而且几乎把剩下半辈子的路都跑完了——七天,在警/察和劫/匪之间没日没夜地跑,肺叶里的氧气每分每秒都在被压榨,最可恨的是说好的暹罗连体人没了,大皇宫也没了。

      他挑挑拣拣半天最终选了件杏子色的绒线开衫,随便往身上一套便出门了。外头晴空万里,老秦有点高兴。很多很多年,那条廊子没变,老秦没变,菜市场也没变,一样的嘈杂,楼下大妈同摊贩讨价还价,四周充斥着蔬菜和水果混合的味道,可这莫名其妙令老秦想起了曼谷,或者说曼谷的味道。

      他记得曼谷的味道。

      水上市场、海鲜市场、奔跑的自己和小唐、被掀翻的船、鲜红的泰椒、活蹦乱跳的虾。

      有时候老秦也会想想李思诺。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儿苍白又漂亮,在她布下的网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天衣无缝,大家相信她的确是清白的受害者,而老秦游离在真相之外,他不信。

      “这本书上说,个体生命不同,但这世界善恶总量不变。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扮演各自的角色,有的是善,有的是恶,你呢?”

      我?

      周遭吵吵嚷嚷。就像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人们依旧会将他父亲的过错强加给他,厌恶他,畏惧他。

      他停下脚步。

      其实最初开始畏惧老秦的,是他自己。

    

      买完菜,老秦拎着两袋西红柿和半斤面条步行回家,他感觉天气有点儿热,绒线料黏糊糊得贴着皮肤,有些痒。

      “秦风哥!”邻居家的小姑娘冲他招招手,“你的!你的信啊!”

      “谢…谢谢…”

      信是小唐写的,前段时间老秦给婆婆报了个老年旅行团去泰国旅游,小唐跟着旅行团当起了地陪,他告诉老秦婆婆一切都好,捎带寄了几张特意盖了邮戳的大皇宫的明信片。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跟秦风讲她读完了多少本从秦风那借来的推理小说,讲着讲着,她忽然问道:“秦风哥,你还打算考警校吗?”

      老秦被问个措不及防,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兴许不…不考了吧。今年再考不上就…就不考了。”

      “那你一定可以的,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

      “嗯。”他想揉揉对方的头发,但在女孩儿家长不友好的注视下悻悻收回了手,“那…那你…你好好念书,别…别跟我似的。”

      老秦落寞地走了。走远后,他想起女孩儿的白衣裳,薄薄一层棉布,袖口垂下一圈穗子,他抻抻自己身上的绒线衫,不禁咧嘴一笑。

       春天来了。

      轰隆隆直响的洗衣机突然停下,老秦俯身将洗好的衣服从滚筒里掏出来晾。楼下是吵闹的菜场,他站在阳台上望着天,那件陪他在曼谷出生入死的绿风衣皱皱巴巴地缩在盆里,从泰国回来的第一周老秦抱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一觉醒来似乎除了随手扔在枕边的风衣和电话那端聒噪的小唐就没什么能证明他的奇遇了。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可一切又好像都没停留在原点,时间依旧合乎常理地运转着,老秦仰头盯着晾衣杆想了想,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小唐曾经烂成那样,现在不还是活得风生水起吗?

      他把那件风衣拎起来使劲儿抖了抖,时有时无的风中,仿佛一面褪了色却又招摇的旗帜。

      一面永远承载他十八岁光辉的旗帜。

      春日光临,花开满枝,老秦决定出趟远门。

 

      唐人街还是老样子,清早要比夜晚静得多。夜上海乃至整条街的霓虹灯都在曙光熹微时熄灭,年久失修的楼梯吱呀吱呀响,阿香抱着盆打澡堂里出来,她仍穿着橘色长衫,毛巾半湿不干地搭在肩头,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了,惊讶得开口道:“呦?秦风?”

      “哎,阿…阿香姐。”傻乎乎的秦风傻乎乎地笑了,“我表…表舅呢?”

      “他啊,屋里睡觉呢呗,你直接拍门就成。”

      刚下飞机的老秦提着行李箱噔蹬蹬跑到走廊尽头,曼谷在他背后,唐人街在他背后,楼底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不绝于耳。空气四处弥漫着熟悉的味道,他长舒一口气,用力拍了拍门,扯着嗓子大喊。

      “小…小唐,快开门啊!我…我是老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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